逃命运动员

猫爪和LOFTER同名

【林秦】林涛的暗恋结束于一场国王游戏

ooc预警。私设有。

一发完,很长。

这篇我写了很长时间,很遗憾笔力不够,不能写出最初设想的那种感觉。

凑活看吧。

下面是文。

二月十一号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龙番警局里静悄悄的,只有谭永明翻动文件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句话。

文件夹“啪”的一声合上了。

“结案了,大伙儿干得不错,正好明天开始放假了,今天晚上去庆祝庆祝吧。”谭局长的表情从严肃变得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我请客。”

警局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一群二十多正年轻的小伙子像是忘记了连日查案的疲惫,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一会儿去哪里玩。

林涛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次的案子性质恶劣,影响甚广,线索又少得可怜,还正赶上临近年关,刑警队和法医科连轴转了两三天,累死累活,终于又一次在与犯罪分子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

也难怪大家都这么兴奋。

谭永明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今天我就不去了,省得你们年轻人玩不尽兴。你看着点他们,别闹忒过了。钱,回来找我报销。”末了也幽默一回,“放心,不是用公款。”

“哎,知道了。”

林涛答应下来,目送着谭局长离开。刚挪开眼睛,就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

秦明把手插在裤兜里,西装革履,头发齐整,皮鞋锃亮,走路带响儿,除了眼睛发红眼圈发青,看不出是个连续工作将近六十个小时的人。

“老秦——”林涛喊他,大白牙晃他,“跟我们一块去庆祝吧,局长请客。”

刑警队的小伙子们也七嘴八舌的:“对啊秦科长,咱们这案子办得这么漂亮,是该庆祝庆祝。你也辛苦了,和我们一块儿去玩会儿……”

“把案子办好是警察的职责。”秦明停在楼梯中央,居高临下,语气冷淡。

立刻鸦雀无声。

林涛叹了口气,你看,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一张嘴就能把天给聊死了。

这个时候李大宝也边穿着外套边下楼来了,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话,高喊着:“我去!”

秦明的眉毛一抖。

“我去我去我去,”李大宝举着个手,兴致极高,“咱们一会儿去哪儿嗨皮?”

小伙子们又活跃起来了:“宝哥!你说了算!”

李大宝嘿嘿一笑,把手撂下来直接搭上秦明。

“小龙虾走起!”

油亮鲜红的小龙虾摆了一桌子,啤酒白酒搬上来一箱子。小吃摊的老板娘看见这一帮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瞪着眼睛愣了半晌的神儿。

“林队,来喝一个!”

“宝哥,给我留点!”

“秦科长,……”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注视着高岭之花秦科长戴上医用手套,取出了手术刀,仔仔细细地用白酒消了毒,然后利索地把小龙虾分尸。

众脸懵逼。

“来来来喝酒!”林涛举起酒杯。

“快吃啊!一会我都吃了啊!”李大宝剥着壳。

麻小掺着酒下肚,火从胃里烧到嘴巴,又上窜到脑袋。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平时在秦科长面前安静如鸡的小伙子们一喝了酒就壮起胆来,放开了浪,吵吵嚷嚷,群魔乱舞。

有个五音不全的哥们儿非要拿个酒瓶子当话筒吼了首听不出调子的歌,吼完还哽咽着说谢谢你们让我完成了我的音乐梦想。

秦明把手套摘了,揉了揉震得发疼的太阳穴。

“咱们来玩国王游戏吧!”李大宝提议,眼睛直放贼光。

“什么游戏?”

“国王游戏。”李大宝一字一顿地说,然后解释:“就是抽签,签上有编号,抽到国王的可以命令其他人做任何事——当然得是合法的。”

说完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签筒。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十几只手凑到一起,各捏了一支签,同时抽起。

“国王是谁?——”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嗯,不是你,也不是我,也不是他。

秦明默默地把签露了出来,圆润的指甲轻轻地敲击着竹制的签子。

又是一阵沉默。

秦科长清心寡欲,大概没什么整人的招数吧?众人抱着侥幸心理。

秦明确实有些苦恼,微微蹙了眉,随即用签子一指:“李大宝。”

李大宝浑身一激灵,干笑着瞧他:“怎么?”

“我的手术刀脏了。”秦明把竹签放回签筒,语气平淡,“你去买些医用酒精给我,现在。”

“这儿不有白酒吗!”

“……”秦明抬眼瞥了她一眼。

“您稍等一会儿啊,我很快就回来!”走出去几米又忿忿地念叨“老娘愿赌服输”。

游戏继续进行。

在一片哀嚎声中,秦明就像是开挂了一样,把把都抽中国王。
每个人都使唤了个遍,倒真不是什么整人的招儿,大多数是让某个人抄三遍《刑法》啊十遍党章啊之类的。到第十七次,只剩下林涛还没被使唤过。

林涛不理会基本物理学原理想把自己缩得尽量小。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秦明冷冷清清的嗓音响了起来:“林涛。”

“哎……”林涛颤颤巍巍地抬头。
“我不让你抄了。”

“哦……嗯?”不仅林涛本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秦明抬了抬下巴,“你的字写得太丑了,我懒得看。”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以后你每天都给我送一个苹果来。”

看着他们林队笑得一脸傻气,吃瓜群众深感失望。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群众小黑表示,明明林队平时也每天都送秦科长苹果啊,而且还美滋滋乐呵呵自己上赶着去,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这时候李大宝回来了。大冬天的她跑了一头的汗,呼哧气喘,拎着一小兜子东西撂在秦明面前。
“累死我了……”

“宝哥来喝口水歇歇。”
“哎哎——咱们这时间不早了啊,最后一把,玩完就散了回家休息吧!”林涛记着谭局长的嘱咐。
“那这最后一把咱就来个大的!”

李大宝接过水杯一口灌进嘴里,拿袖子一抹嘴巴,另一只手就参与进了新一轮抽签。

“秦科长……这下又要谁抄党章……”小姜有气无力地说。谁也没有问国王是谁,就已经默认是秦明了。

秦明捏着签没说话。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立马抖擞了精神:“谁是国王?”

“嘿嘿嘿——”李大宝把杯子重重地撂在桌子上,挤眉弄眼,“——是我!”
“宝哥!求放过!”

李大宝没理会那一片狗腿的讨饶,举着签像举着把尚方宝剑似的指挥着:“说了最后一把来个大的咱就来个大的。”

面对着十多号清一色的汉子,她清了清嗓,用电视台主播的腔调说:“2号跟着3号——回家见家长。”

话音刚落,林涛的哀嚎就蹦着跳着拉了个长音:“我是3号……”

“啊哈哈林队!你得带个大老爷们儿回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号呢?”
“对啊2号是谁啊?林队的……”

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黑着脸的秦明身上。
喂,秦科长身上好像散发出了一股股的黑气,我感觉好害怕啊。

嘘,小点声音。

秦明把手里捏得几乎折断的竹签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像是新年第一串爆竹的第一炸。

2号签。

林涛停了嚎叫,愣了一会儿,侧过头去看秦明。

此时已经是深夜,龙番市街头仍有不少人车,灯火通明,小吃摊位于巷子里,大道上灿烂的灯光被切割出一条来,不偏不倚地投射在秦明身上。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廉价的塑料凳子上,一身自裁西服笔挺贴身,肩线利落,顺着肩膀向上延伸出修长而优美的脖颈,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脸上有着柔和的光影,在人间烟火中显得不太真实。

秦明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着丝丝点点的困惑,似乎在思考怎么拒绝——然而他一向不擅长耍赖。

显然林涛的目光在秦明身上逡巡太久了,使得被看的人有所感觉。秦明把那双带有些茫然的眼睛抬起来,正对上林涛的眼睛。

细碎的灯光进入了那汪沉潭,霎时间在林涛的心里翻腾起了汹涌的浪波。

秦明也是一愣,眼里的茫然却渐渐消散,盛进了更多的灯光。

他对着林涛点了点头。

对于警察来说,春节假期不长,这短暂的假期却无比珍贵,是难得能好好陪陪家人的机会。

林涛是龙番本地人,家就在龙番,但是由于平时工作原因,自己在警局附近租着一套小公寓住,也很少能回父母家陪他们待一会儿。

说起来林涛也觉得惭愧。

这下终于有空回家住两天,还带了个男同事回来。

秦明坐上车,系好了安全带,看着驾驶座上的林涛还没发动车子,正低着头在手机上输入着消息,对方的名字是熟悉的“宝宝”。

他有些不自在,林涛大过年的不带自己女朋友回家却是带着他,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林涛发完了消息,抬头从后视镜看到了秦明僵硬的表情,忍不住问:“老秦,你怎么了?”

“没事。”

果然如所料一般问不出什么来。

林涛撇了撇嘴,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秦明都没怎么说话,偶尔开个口就是怼人。林涛也不在意,自己说得挺带劲,不时地抖个包袱逗逗秦明,虽然基本上都失败了——平时他们也就是这种相处模式。

对于两个人来说,就像是自然守则,天生如此,熟稔得对得起他们相识的这许多年。

“我爸妈听说你要来我家还挺高兴,”林涛乐呵呵地说,“你还记得吗,你上次进我家还是初中的时候,那天下雨下得特别大。”

当然记得,怎么能不记得。秦明垂下眼睫,心中默念。

那天他和林涛放学一起走,半路上毫无预兆的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谁也没带雨伞。

林涛家离得近一些,他一抹脸上的水,拉了一把秦明就想快点跑回家。这一拉并不重,秦明却踉跄了一下向前摔跪在了地上,把林涛吓了一跳。

他蹲下去撩开秦明浸湿而掩住眼睛的刘海,发现秦明的脸煞白,眼圈发红,眼里透出绝望与恐惧,在雨里瑟瑟发抖。

林涛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想让他在地上坐着还淋着雨,担心他着凉生病,于是把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也脱下来裹住他,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是把秦明搂在怀里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林父林母看到俩小孩淋了个透湿,也顾不上管哪个是自家的哪个是别家的,赶忙放了热水让他们洗澡驱寒,换上干爽的衣服。

秦明像是被雨淋湿了魂儿似的,嘴唇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林涛知道他家里电话,打过去是秦明他小姨接的电话,听说秦明在林涛家总算是放下心来。林涛说这雨太大了,一时恐怕还停不了,今天就让秦明在我家睡一宿吧。

秦明小姨说行,然后沉吟了一会儿,很郑重地叮嘱他,涛涛啊,秦明他害怕雨天,你别问为什么,今天麻烦你好好看着他,谢谢你了。

林涛答应得干脆,其实心里很迷惑,秦明看起来特别害怕,和平时很不一样,为什么他会怕雨天呢,他明明连老鼠都不怕啊。

但是林涛觉得他这辈子做得最机智的一次就是,在那天,他没有问秦明原因,也没有多说话。到了睡觉的时间,他把灯关了,立刻感觉到床另一头的人又发起抖来,于是林涛甚至没有思考就翻起身子贴住了秦明,从身后抱住他瘦削的身体。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有反抗,而是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放松了下来。

林涛的体温较高,秦明的体温偏低,两个人抱在一起竟然正好互相弥补,这一觉睡得暖乎乎的,直到天明。
第二天秦明已然是平时那个冷脸冷语似乎毫无破绽的秦明了。

“一晃都……十多年了吧。”林涛翻着眼睛默算了一下,“你父亲的事也解决了,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嗯。”秦明的视线移向窗外。

“行了下车吧,到了。”

秦明下车立定,面前已经不是那座熟悉的大院儿,那大院儿好几年前就拆了。

俩人拎了满手大大小小的袋子,还好老两口当初为了上下楼方便买的是二楼,楼层低,不然怎么爬上去都成问题。

门铃还没摁,门就从里边开了,露出来一张幼嫩的小脸,花儿一般地笑开了:“姥姥姥爷!我舅舅回来了!”

清亮的嗓音还没落下,老两口就急匆匆从里屋出来,三个人一起把林涛和秦明迎进了家里。

“哎呀,秦明啊,阿姨都好久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你和林涛从同学又变成同事啦!”林母拉着秦明的手嘘寒问暖,“好好,这说明咱们有缘。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待会儿啊,阿姨就喜欢热闹。”

秦明还不太习惯和人这么亲近,动作有点僵硬,却也不忘礼貌地点头答应道:“好。”

林父退休前也是警察,老了腰杆依然笔直,只是不善言语,这时也立在一边看秦明,脸上挂着微笑。

开门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长得玲珑可爱,鼻子眼睛还有点像林涛,正抱着林涛的胳膊不撒手。

林涛状似无可奈何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眼里的神色却是喜滋滋的,终于让她放开了手。直起腰来,正对上秦明求助的目光,清楚他不喜欢和人过分亲近,于是连忙插进两人当中,找个借口把秦明拉进了房间。

“你先在我这屋坐会儿,我去厨房帮我妈打个下手,有事儿就叫我。”林涛把外套脱下来扔到床上,说着就出去了。

秦明松了口气,把这间不算大的屋子看了一圈,东西不多,而且看起来比较旧了,应该大多是从以前房子里搬出来的,和林涛租的公寓那脏乱差不同,被收拾得很干净,随时等待着主人入住。

桌子上放着一个木头箱子,是林涛上学的时候用过的,秦明认得。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轻轻地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放了一摞本子和信封,一个小铁皮盒子,和一个皮革包裹的小礼盒。

不用打开,秦明就知道铁皮盒里装的是小时候他们一起赢来的玻璃球和卡片之类的东西,而礼盒里是一只手表,已经停了。

那只手表是高二那年,秦明送给林涛的生日礼物。林涛收到以后宝贝得不得了,像怕他反悔似的,戴在手上就不摘了。

秦明那时候想,林涛笑得可真傻。

高中时秦明不愿意麻烦小姨一家人,就住在学校,每个星期小姨都带着一兜子东西看他来,星期天那天她又来了,多带了一兜子吃的,说她们一家要出去玩几天,临走还反复叮嘱秦明好好照顾自己。

没过几天秦明接到电话,那头说,秦明小姨一家三口在出外游玩时遭遇事故,当场死亡。

林涛当时就在秦明身边,两人本来兴致勃勃地讨论中午吃什么,却见秦明脸色骤变,笑意粉碎脱落。电话漏音,他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秦明却像是没听见,举着电话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放下听筒,听筒磕在电话机上,磕得声音挺大。

当天秦明请了假去警察局认领尸体,林涛放心不下他,也跟着去了。一路上谁也没话说,走得飞快却每一步都沉重不已。

秦明腰杆笔直,长腿迈开大步,直直地往前走,林涛突然觉得不对劲,他觉得秦明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已经是个假人了。

正在这时一辆车一路按着喇叭飞快地冲了过来,秦明还直直地迎了上去,林涛吓得心脏骤停,几乎是飞过去把秦明推开,俩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幸而没有受伤。

林涛刚要骂,却看见秦明的眼睛泛着水光,一眨眼,一大滴眼泪滴在林涛手上,烫得他发疼——心里疼。

他再也舍不得骂他,只是半抱半拖地一起移到了路边,然后给了他一个紧得几乎窒息的拥抱。

他说,秦明,往后我来照顾你。

也许就在三年前那个雨天,秦明的小姨已经通过电话里那句嘱咐将秦明托付给了他。

秦明的脸埋在林涛的肩窝里,再抬起来的时候他眼睛是红的,脸上是干的,而林涛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事后林涛才发现,他视若珍宝的手表,在他抱住秦明滚在地上缓冲的时候被磕坏了,表面裂了一大条缝儿,针儿也不走了。

当时把林涛心疼够呛,不过仔细一想还是值得,毕竟老秦比这表要宝贝上不知道几万倍、几十万倍。

林涛在厨房还惦记着自己房间里的秦明,也没帮上什么忙就被林母给赶了出来,干脆就回了房间,打算和秦明讨论一下明年的工作安排。

推门进去,却看见秦明立在桌前,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封信。
他心里一紧,连忙上前夺过信封,又侧头去看秦明的表情。

秦明被他过于紧张的行为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而后怀疑地眯了眯眼睛。
“怎么了,这东西我不能看?”

“呃……最好别看。”林涛躲躲闪闪,把箱子里剩下的一大叠信都掏了出来,紧紧捏在自己手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写了都没寄出去。而且你不是还嫌我字丑吗……”

傻狗,秦明心说,你在我面前从来都说不好谎,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明用探究的目光扫视他,但还是没戳破他,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把目光转开了。

“那只表你还留着呢?”

“啊?哦……对啊。”林涛有点尴尬,像是被捅破了小秘密——即使在秦明面前他几乎是透明的。

一只并不是特别贵重的手表,已经损坏了,他精心保存十二年的理由又是什么?是单纯的念旧还是……林涛有时也会这么问自己,通常想到这里就停住了,说实话,他几乎是不敢继续想下去。更别提如果秦明问他,他又该怎么回答?

林涛忐忑不安。

幸而门外响起了招呼吃饭的声音。
林涛松了口气。

坐在饭桌上的时候,秦明莫名地觉得紧张。

身边坐着林涛和林涛的小外甥女,对面坐着林涛的父母,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家子。

“小秦啊,来,吃这个。”林母热情地夹过一只虾,却被林涛拦在半路上,于是不满地白了自己儿子一眼,“干嘛呀?要吃自己不会夹?”

“不是,”林涛说,“秦明有洁癖,你让他自己吃就行了。”

林母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对,小秦是学医的,医生都爱干净嘛。那你就自己来,喜欢什么就多吃点儿,啊。”

“好,”秦明有点局促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有点回应,补充了一句:“谢谢阿姨。”

林母的手艺很好,菜式又多,不知道林涛那个做饭的“天赋”是怎么来的。连泡面都经常泡得不是过软碎成一堆就是压根没泡开。

秦明秉持着一贯“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林涛知道他的习惯,平时总是一起吃饭,也不知不觉养成了同样的习惯,只是他天性活泼,被气氛带动着也会不时说上几句话。

林家的四个人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笑声混合着碗筷碰撞的轻响,正是一派温馨的人世景象。秦明身处其中,既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又禁不住地有些向往。

有个家可真好啊。

以前秦明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的温暖,许多让人牵挂念想的回忆都发生在饭桌上。

林涛注意到秦明沉思的表情,筷子许久不动了,似乎他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他几乎是瞬间就和秦明想到一块儿去了,但他不想让秦明过于深陷回忆,于是悄悄地碰了碰秦明的手,装作没事一样说:“你吃这个,自己夹,这个特别好吃。我平时回来我妈平时都懒得给我做这么好的饭,你口福不错。”

“嚯,说的……”林母哼了一声,笑骂:“你平时都多久才回一次,而且回来哪儿待得到吃饭了,不是时间太紧就是出紧急任务。”

“诶呀,我知道错了……”林涛赶紧认错,脸上满是愧疚,“我以后尽量多挤时间来看看你们陪陪你们……”
“别了,还是自己身体要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身体坏了就糟了。”这次是林父温温和和的嘱咐。

秦明望着这一家子人,一向冷清的深眸中竟也有了一丝被家长里短油盐酱醋熏蒸出来的烟火气。

两人吃完了饭,帮忙洗了碗筷,秦明被林父拉进屋里下棋,林涛倚在沙发上给小外甥女读故事书。

没听几句,小姑娘就嫌老套,吵着要听他们破案的故事,林涛被她磨得不行,就从脑子里挑出了一个不太吓人的案子讲了起来。

别看林涛上学的时候背书不行,当了人民警察之后每一件经手的案件都能记得清楚。

这件事是他还没当上刑警队长的时候发生的,那个时候秦明也还不是秦科长。

隔壁市发生了一件连环公车伤人案,在短短的三天内,凶手连续作案六起,其中四人死亡。当时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人心惶惶,隔壁市联合龙番市警局共同追查,借调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林涛和秦明。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只是由于凶手的作案场所是公交车这么一种特殊的场所,公交车数量多路线复杂人员密集,既难以锁定目标又不方便保护群众,才迟迟破不了案。于是这些借调来的年轻警察们就两两一组,穿便装坐上公交车,时刻观察情况。

林涛和秦明正好分在了一组,从早上第一班车就坐在最后排角落里观察。

拥挤的公车上满是来自不同人体的气味,有香水味也有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很是熏人,林涛和秦明闻了好几个钟头这味道,感觉头昏脑涨。

林涛看秦明的脸色都发白,连忙掏出来一颗苹果凑到他鼻子跟前:“还好今天的苹果我带着了,给你拿这个闻闻。”

苹果的清香一缕缕地钻进鼻子里,驱散了难闻的气味,秦明终于不再那么想吐了。

这时候上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显然是腿脚不便,却挤过了人群往后排走来。

林涛马上站起身来要给人家让座,秦明揪着他的衣袖也站了起来,冷着一张脸说:“我坐累了,想起来透透气。”

林涛笑了笑,让他拿好了苹果。

中年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说了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

秦明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他用了点力拉住林涛,一只手臂搭上林涛的脖子,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把嘴唇贴在对方的耳朵边上,气息呼在敏感的皮肤上。

“唉……老秦你干嘛?”

“听我说。”
秦明不顾旁边人们看他们的奇异眼光,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个人的腿脚没毛病,他是装的。”
林涛被他呼出的热气熏的耳根发红,本来有点不知所措夹杂着受宠若惊,一听这话立马回过神来,严肃了起来。
“怎么回事?”

“刚才他坐下的时候,丝毫没有用拐,而且坐得很平稳。人在坐下之前有一个半蹲的姿势,如果他有腿疾,一定会因为使不上力跌坐在座位上,而不是轻轻地坐下。”
“他装作腿脚不便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凶。”
秦明依旧保持着抱着林涛脖子的姿势,看起来很是暧昧。

“我刚才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背了一个斜挎包,外层有明显的长片状硬物痕迹,拉链是拉开的,有可能是方便他一会儿把刀拿出来。”

“我知道了。”

林涛把秦明的手捉住,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却没有立即松开,而是把他拉向自己,凑近耳朵说:“你马上通知其他人准备。”

“那你呢?”

“看来他马上要再行凶,为了不让他再得逞,从现在起我得紧盯住他。”

“……”秦明定定地瞧着他,嘴唇蠕动,声音几不可闻,“你别逞强。”

“我知道。”林涛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紧接着松开了他的手,两个人恢复了正常的距离。

包括那名中年人在内的周围乘客看他俩举止亲密暧昧,虽然吃惊,也只当是同性伴侣说悄悄话,没有起疑。
秦明掏出手机装作查看短信,偷偷地把情况告诉了队长和其他队员。

公交车马上要到达下一个站牌,速度缓缓减慢,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向车门移动。那名中年人也撑着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随着人流移动,另一只手摸进了自己的包里。

当那把刀刚刚露出来时,一直紧盯他的林涛马上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中年人痛呼一声,手松刀落。
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有人把刀捡了起来。那人恰在林涛背后,林涛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出自己的背后被狠狠划了一道,还好躲得快,没有扎进他身体里。

林涛忍着疼又扭住那只拿着刀的手,旁边的乘客终于反应过来,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立即上去把两个行凶者钳住压在车厢地上。

警队其他人接到通知迅速赶了过来,押走了两个行凶者,把车上的群众统一转移去做笔录。

林涛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背上疼得厉害,伸手一摸一手血。

秦明费劲地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见林涛后背上那又深又长的大口子,就把眉毛皱得老紧,瞪着眼睛低声说:“我不是说了别逞强?”

他匆匆忙忙挤过来,板挺的西装发皱,头发散落几缕,显得有些狼狈,这时候皱着眉抿着嘴到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儿,林涛看得一乐。

秦明更生气了,狠狠地把手里一直攥着的苹果摔到林涛身上,一扭身走了。

林涛手忙脚乱地接住苹果,扯得背后伤口更疼了,他又有点后悔惹急了秦明。

正挖空心思琢磨着一会儿回去怎么哄人,秦明又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急救箱,噘着个嘴,别别扭扭地命令他把衣服掀起来。

“老秦真好啊!”
林涛回忆到这里,又一次感叹道。

小姑娘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傻笑的表情,伸手戳戳他的脸,冲屋里努了努嘴,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厉害了我的小外甥女。

林涛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很尴尬地说:“特别明显吗?”

“你就讲了这么一件事,就说了六遍‘老秦真好啊’,而且伴有智障一般的傻笑。”小姑娘一针见血,“但是他知道吗?”

“我不清楚。”林涛摇摇头。

这就是他不敢过多深想的原因。他喜欢秦明,这毋庸置疑,连小学生都看得出来,难道秦明他就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呢,秦明那么聪明一人。那么他这么多年来的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是不是就间接地表示了拒绝呢?

也许他是不想和我撕破脸,毕竟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林涛越想越消极,望向里屋的眼神都是吹着小风飘着雪花的。

其实林涛真是错怪秦明了。

他是真没看出来。

秦明这人,智商高,眼睛尖,工作能力没得挑,也特别负责任,从小就是学霸,还长得白净秀气,为什么单身到现在?

还不是因为对感情迟钝到极点。

无论是别人对他的感情,甚至是他自己对别人的感情。

从初中就开始有小女生喜欢他,到高中,更是男女通吃,情书收了一摞摞,都交给林涛拆开当作文读完了又进了垃圾箱——还是可回收的,全给造成再生纸了。

情书中肉麻的内容被林涛黏糊的口音念着倒也不难听,秦明一边写着作业一边纠正其中的语病。

情商低到如此地步,明恋的都歇菜了,你一个暗恋的还指望他能看出什么来?秦明能从他俩十多年的交情里咂摸出点儿友情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过不幸的是秦明已经知道了,就在刚才。

林涛以为他自己进去得及时,机智得没边儿,其实秦明已经把箱子里那些东西都看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强迫症严重,看完还原样装好摆回去。

秦明都看到什么了?

他高中时丢失的作业本和试卷,当时他找遍桌子都没有,问起林涛来只得到了一脸奇怪的表情。

一本写满了“秦明”的本子,字迹歪歪扭扭,正是林涛的标志性的“狗爬体”。

一摞信,信封上无一例外写着“给:秦明”。

既然是写给我的,那我拆开看也没关系吧?秦明的好奇心被罕见地勾了起来。

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打开后首先看到的是尽力工整但依旧难看的字迹,通篇错字语病,全是些无意义的废话。
秦明十分嫌弃地想,还好当初没寄给我。然而当看到最后时,秦明愣住了。

结尾最后一句没头没尾地写到:
“秦明,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秦明思来想去,还是谨慎地把信又装了回去。此后打开的每一封信都有类似的语句,秦明也都原样装好放回去。

“秦明,我真希望你多笑笑,其实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秦明,有时候我真猜不透你想的什么,我怎么才能了解你的内心呢?”

“秦明,我会照顾好你的,从此以后,我会努力让你能放心地依靠我。”

“秦明,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林涛?我喜欢林涛吗?

秦明垂着眼睫,盯着那行字思考了许久,最终没有下结论。他想,我应该回去仔细想想,找证据,掘根本,我得把我们俩认识这将近二十年的大事小事细节都回想一遍,才能得出最准确的结论。

仅凭看到这个问题时一瞬间的心悸怎么能说明问题呢。秦明叉着腰,很肯定地想。

但是他确定了一件事。

林涛喜欢他。

这些信写下的时间不是集中的,而是分散的延续了十二年之久,最早追溯至高三那年冬天,最近的一封写于去年夏天。

林涛喜欢秦明的这个行为一直持续了十二年。

这些字迹歪歪扭扭的信没有寄出,却最终跨越了十二年展现在它本应寄到的人面前。

它让秦明突然明白了许多。林涛的女朋友为什么总是不见踪迹,上大学时林涛为什么每年春节放假总是匆匆回家几天就很早回学校陪他,为什么林涛总是早早到图书馆帮他占座位,为什么每次下雨林涛都在他身边……每天准时出现在他办公桌上的苹果和早餐,以及挂在他家里尚且没用到的拳套……

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秦明心中迷惑解开大半,只是还剩下一个问题——那个“宝宝”是谁?

林涛的上一封信写于去年夏天七月,而现在已经是一月,这半年的时间当中林涛的心意是否已经发生改变,这也说不准。

时间能证明一些东西,也能摧毁一些东西,尤其是在无望的情况面前,最容易让人绝望。半年足以让他爱上另一个人。

秦明的思绪越飘越远,千回百转,直到林涛回到房间,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封信。

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细碎碎的雪花,没过多久就变成了鹅毛雪片,洋洋洒洒铺在道路上,盖在树枝间。

冬天昼时短,天早就黑了。林涛呵了口气在玻璃上,拿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霜,透过阳台的窗户能看见近处远处家家户户都亮着的灯。

秦明倚在另一扇窗户旁,眼睛却不是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林涛扭头看他,正对上秦明的目光,于是一愣,随即又绽开笑容:“老秦,咱们去外边走走吧。”

秦明蹙着眉,十分不理解地看着他,说:“为什么?”

“雪中漫步,多浪漫。”

“……”秦明露出了“你是智障吗”的表情。

“咳,其实是……”林涛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其实是我有点儿话,想跟你说,就咱俩。”

“……”秦明依旧沉默着,突然转身回屋拿着外套出来,横了一眼还傻站着的林涛,林涛连忙也穿上衣服鞋子跟上他打算出门。

林母听见动静跑了出来,以为他们要走,有点着急地说:“诶诶诶干嘛呀,外边下那么大雪,你们开车多不安全啊!今晚不是在家里住一宿吗!”

“妈你别着急,我们不走。”林涛立即安抚她,“我们就是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

“哎呀,这么冷的天,去外边走什么呀!”

“我们有点事儿要说,”林涛眼见着秦明就要出去了,身上除了西装三件套就只披了件不怎么保暖的大衣,立刻又拿了一件羽绒服,一边回答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担心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雪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秦明一下楼就后悔了,自己来的时候是坐车,下了车就进了有暖气的屋里,本来穿这些正好不冷不热,谁能想到林涛突然发神经想出来走走,自己居然还答应了。

他突然就有些气恼,也不知道是生林涛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林涛急匆匆到了楼下,一眼就看见秦明皱着眉噘着嘴把手插在大衣兜里,一脸不高兴地打着哆嗦。

林涛无奈地笑了笑,大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羽绒服给他披上。秦明十分嫌弃地捻了捻臃肿的衣袖,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身体健康还是勉勉强强穿上了。

俩人沿着小区的行车道走出了小区门口,又沿着外边的人行道溜溜达达地走。简单地说了说来年的工作安排,之后就沉默了一整条道。

走到天桥下的时候,秦明开口了:“你之前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林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带着人体的温度在寒冷的空气中豁开了一道缝。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直地盯住秦明。他的眼神坚定,嘴巴却张张合合似乎拿不准应该说什么作为开场白。

终于他说:“秦明,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秦明没吱声。

“我从高中开始喜欢你。到今年,整整十二年了……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突然跟你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有种‘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睡我’的感觉啊,哈哈哈……”

林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紧张得絮絮叨叨。

“秦明……你……”
“我知道。”秦明打断了他磕磕巴巴的表白,说了三个字后又抿紧了嘴。

林涛的心凉了一半,果然,老秦早就知道,却一直没回应,就是对我没那个意思,这下好了,恐怕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他挣扎着开口,嗓子眼像是卡了鱼骨,干涩得几近疼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明抬手看了看表,说:“九个小时之前。”

“哦……嗯?”林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吃午饭以前,在你房间里,我发现了三十二封本来应该寄给我的信。”秦明慢条斯理地说。“在此之前,我的确不知道。”

林涛的心热乎了一点,说话也不再那么艰难,但仍然惴惴不安:“你怎么想?”

秦明思索了几秒钟,很严肃地说:“我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林涛呆呆地看着秦明,心里隐隐发涨,似乎有些什么正迫不及待要突破壁垒长出来,“也就是说,你并不讨厌吗?”

秦明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讨厌?”

“我喜欢你,而我们是同性……”

“同性恋行为在生物界中很常见,这是一种正常现象。”

“我喜欢你,却和你当了这么多年兄弟。”

“一个人很容易会对最亲密的朋友产生特殊的感情,特别当对方相貌端正,品学兼优,工作负责的时候,你理所应当会有喜欢的感觉。”

“……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夸自己的。”林涛噎了一下,心里的负担终于放下了,接着就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那你对我产生那种特殊的感情了吗?”

“你?”秦明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上学的时候不学无术,只会追女孩儿,生活上又懒又邋遢,虽然长得不算丑但是整天胡子拉碴,勉强还算工作认真……我觉得你可能够不上条件。”

林涛恨得牙痒痒,把牙花子嘬得啧啧响。

“说了不少,我还是得回去好好分析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我对你的想法,我估计总结分析得出结论大概需要七天,七天后我给你答复。”秦明最后总结道。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嘴巴微张呼出白雾,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蹭着他的脸颊,灯火映在他的眼睛里。

林涛突然上前一步把秦明抱住了。

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他把属于他的灯火紧紧拥在怀里。

林涛心中蠢动已久的萌芽终于钻破了壁垒,伸展着拥抱向阳光,这得益于秦明的接受。

意外的是,秦明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像是也在渴求着热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林涛的胸口发出闷闷的声音:“回去吧,我冷。”

林涛手忙脚乱,松开怀里的人后又给他把他的羽绒服帽子扣上,连说话时都有些笑的声音从胸腔震出:“好,回去。”

秦明得到回应,正要迈开步子往回走,却被林涛拉住,他疑惑地回头。

林涛正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脸笑容地凑过来,把围巾拉在秦明的脑后,而后自己钻进了围巾之下。

宽大的围巾把两个人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围巾之下,林涛感受着秦明温热的呼吸,寻着他的呼吸把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秦明的嘴唇微凉,林涛的嘴唇发烫,像是冰与火命运的相逢,也像重演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两人拥抱着入睡的情景。

林涛用舌尖勾勒着心上人丰润的嘴唇,温柔地潜入了更加柔软的口腔,找到了对方不知所措的舌头,邀之共舞。

因为下雪,街上的人不多,围巾盖住头脸,没人想到这是两个男人。偶尔有路过的人看到,也并没有人上前打扰,人们更愿意在这温暖的雪夜里默默祝福有情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涛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秦明的嘴唇,掀开盖在头顶的围巾,露出秦明故作镇定的脸和红透的耳朵。

秦明的嘴唇原本就比较肉感,一番吮 / 吸 / 舔 / 舐过后更加红润水泽,引人遐想,而他缺少经验,被憋得脸颊飞红,眼睛蒙泪,更是诱人。

林涛越看越喜欢,飞快地亲了亲秦明鼻尖上的那颗痣,低声说:“老秦,你不用那么费事了。我告诉你,你肯定也喜欢我。”

他抓住秦明冰凉的手,十指相扣,声音里充满喜悦和满足:“我们回家。”

林涛父母家的客房只有一个,留给了林涛的小外甥女,秦明只能和林涛住一间屋子。而摆在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人面前的,是一张单人床。

林母拖过来一床厚被铺在地上,让林涛凑活一晚上。林涛想,本来也是,他怎么舍得让秦明睡地上呢。

林涛佯装抱怨了几句,马上又大笑着答应道:“反正我皮糙肉厚,不像老秦那么细皮嫩肉,他要是在地上睡一宿肯定得感冒。”

秦明听了这话,竖起眉毛横了他一眼。林涛欣然接受,在他看来,老秦这一眼不是刀子,而是柔柔软软甜甜蜜蜜的,比姑娘的媚眼儿还勾人。

关了灯,房间里立即黑了下来,透过窗帘隐隐可以看出街道上仍然亮着许多的灯。

林涛睡不着觉,他的心依然骚动着,还没有从那个吻当中回过神来。

秦明似乎很平静。林涛扭着头看床上规规矩矩躺着的人,轻声叫他:“老秦,你睡着了吗?”

过了一会儿,林涛以为他睡着了,秦明才开口:“还没有。”

林涛嘿嘿笑了几声。

秦明又说:“你不睡觉还老笑,想什么呢。”

“想你啊。”

“……”秦明没回答。

林涛想,他一定是害羞了。

“你是不是对谁都说这句话?”秦明问。

“啊?”

“你女朋友呢?”

林涛不明所以,反问道:“什么女朋友?”

“……”秦明沉默了一会儿,语速很慢地说:“就是那个‘宝宝’。”

林涛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低声闷笑。突然一下从地上翻到床上,把秦明整个抱住,两个人挤在一堆。
林涛按住秦明挣扎的手,平日里软糯的声音低沉下来,还带着一丝沙哑。

“老秦,我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还能看到你为我吃醋。你……”他低笑,“哎呀老秦,你太可爱了,我太喜欢你了!”

秦明语气发狠,却担心打扰别人休息不敢大声,使得气势减去大半:“你什么意思。”

林涛扳着他的脸,在鼻尖上轻轻一吻,解释道:“我外甥女,小名叫宝宝。你没听见吗,我爸妈招呼她都叫宝宝。”

秦明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紧接着耳朵就发热,他懊恼,刚才他的口吻就像是个妻子在质问出轨的丈夫,真是太丢脸了。

恼火的秦明又试图用力挣开林涛的臂膀,却被缚得更紧。

“老秦,老秦……秦明……”林涛呼出的热气扑在秦明的耳畔,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灼热的感情,像是滚烫的岩浆流淌在秦明裸露的皮肤上,顺着一切缝隙钻进更深的地方去。

秦明身子一僵,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的热度。他有点不知所措,慌乱地推搡着身上的人,却换来更危险的感觉。

林涛忍不住压着嗓子说:“秦明你别动了……你别动。”
“你想干嘛?”秦明冷静下来,说:“你父母,你外甥女,就在隔壁。我警告你,你老实一点。”

“我知道。”林涛无奈地说,却仍然没撒开手,“谁让你老是乱动了,我都多久没碰过人了,你这一动我哪儿还忍得住?”

“你要碰,碰别人去。”

“别啊,老秦,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林涛的语气听起来特别认真,“你不答应,我就不动你。你让我再抱一会儿。”

秦明感觉耳朵发热,没吭声,也就是默许了。

“老秦,我今天太高兴了。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做好了咱们以后分道扬镳的准备的。我怕你不接受我,不想再看见我,本来都做了打算去向局长提申请调到邻市去的。”林涛说,“没想到你也喜欢我。我真的……太高兴了。

“老秦,我觉得喜欢你十二年是我干得最勇敢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而且我觉得特别值。

“老秦,其实我今天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了,你也喜欢我,因为我已经那样看了你十多年,我太熟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看他的那种感觉了。

“秦明,我喜欢你……我爱你。”

林涛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一句表白过后又等了几分钟,还没听到回应,低头一看,秦明已经睡着了。

眼睛紧闭,眼睫毛垂下来,脸颊被呼出的热气熏得有些发红,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嘟着。

林涛哑然失笑,收紧了胳膊,把秦明更往自己怀里拢过来,以防他从窄小的单人床上掉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头顶,安安心心闭上了眼睛。

秦明的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几下,随后平稳了下来。

第二天林涛和秦明在林涛父母家里吃了早饭后,林母把林涛叫到厨房帮她洗碗。

林涛撸起袖子,正打算和大盘小碗搏斗,林母按下他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秦明?”

林涛心里一惊,却出乎意料的镇定,他说:“是。”

林母沉默了,但她似乎并不惊讶,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能保证你是认真的吗?林涛,你能喜欢他多久呢?”

“我能。”林涛坚定地说,他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母亲,“我喜欢了他十二年,还不够认真吗?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他,因为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已经让喜欢变成了爱。”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爱他。”

林母凝视着自己高大挺拔的儿子,开口道:“好。”
她说:“我不反对。”

在林涛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笑着说:“儿子,你以为你妈老了,脑子不好使了?我早就看出你对秦明有感情,只是没想到,比我想象中时间还要长。”

林母柔声说:“秦明是个好孩子。他也受了很多苦。当时他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说实话,我和你爸当时就不相信秦颂那么好的一个人会做出那种事情。秦明那个时候还小,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我想,直到今天,他仍然深受影响。我感觉出来,他性情冷淡,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对吗?”

林涛叹了口气,点头道:“但是秦明很好,他……”

“我知道他很好,但是,他是因为有你才能像现在这样,虽然性情冷淡,仍然内心善良。你对他很重要。”林母说。“所以,你一定要陪他很久很久,对他好,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我知道你会的,对吗?”

“我绝对会,一直陪着他。”林涛微笑着轻轻抱了抱母亲,“妈,谢谢你。”

“回头别忘了谢谢你爸。”
“知道啦。”

林涛从厨房出来,抬眼第一眼就看见秦明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倍儿直,见他出来,眼睛立刻就扫了过来。

林涛马上展露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明的确离不开他。林涛觉得很幸福。

午饭过后,两人离开了林涛父母家。

林涛开车把秦明送回了他家,眼巴巴期待着秦明挽留他,却只是收获了一个白眼和关门时干脆的响声。
林涛苦笑,只能重新发动车子,回了自己那个狗窝一样的公寓。

秦明从窗户看见林涛的车在自家门外停了几分钟,然后开走。他目送着那辆车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可是眼前仍然闪过车里的那个人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专注的模样和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还是不太能分明那其中所包含的感情,有多少是爱情,多少友情,还是怜悯,但是他相信林涛。
这无由来无条件的信任来之不易,林涛整整花了将近二十年。

秦明回头看了看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的日记本,那是他从初中开始十多年来的所有日记,却突然觉得似乎没有了探究的必要。

叹了口气,秦明把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一大摞日记又放回了原处,落了锁。

林涛在七天后收到了一条来自秦明的短信:

“好。”

窗外的雪化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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