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运动员

猫爪和LOFTER同名

【卜岳】天生痴人 【全一发】

发一个完整的。

       岳明辉没想到回国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卜凡。

        高大的青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北京夏天很热,他穿着背心还是挡不住头上冒汗,一个大个子给挤得手足无措,两条眉毛有些委屈似的微微耷拉,见到岳明辉的一瞬间却扬了起来。

        “岳、岳老师……我、我师哥有事儿,我替他接你的……”奋力挤到岳明辉面前,卜凡结结巴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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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想到你考到北服了,还成了李振洋的师弟。”岳明辉坐在李振洋家的沙发上看着卜凡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他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大行李箱,丝毫没有动它们的念头。

        “嗯。”卜凡听见岳明辉的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把手也坐到了沙发上。

        青年人宽厚的肩膀挨在岳明辉旁边,比他的肩头略高出一些,岳明辉扭头看他,看见了一张写着紧张的脸。

        卜凡感觉到岳明辉在看他,却不太敢回视,瞳孔颤动了几下,偷偷用余光看他,突然嘴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话:“三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卜凡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岳明辉却是在认真酌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当时其实已经申请了英国的大学,嗯……读研究生,但说实话吧,确实是因为出了那件事儿我才那么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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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岳明辉刚本科毕业,回北京之后经人介绍到了一所高中当实习教师,被安排给一个带高二的老教师当助教。他倒不太在意,其实来这个地方他就是想在等待申请通过的空闲时间找点事情做。

        岳明辉上班第一天穿了件白衬衫,牛仔裤,想着不能教坏小孩子,前一天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袖子遮住了手臂上的刺青,跟在老教师身后进了教室还是引起了一阵喧哗。

        高中的孩子们在学习重压之下很容易就会被新鲜事物吸引,更何况是一个身高腿长脸好看的年轻助教,姑娘们难耐萌动的春心,咕咕叨叨地议论着。

        岳明辉礼貌地微笑着把手往下压了压,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就退到讲台下,老教师开始讲课。

        教室的后排有一束目光一直跟着他,岳明辉抬眼望去,最后一排有个长得特别高的男生盯着他看,男生剃一个寸头,双眼皮不太明显,眼睛却挺大的,嘴唇偏厚,轮廓清晰而锋利,发觉他看他,于是把头低下了。

        奈何他实在块头大,即使低下头还是非常显眼,反而有点笨拙的可爱。岳明辉在心里笑出了声,对照着之前拿到的座位表找到了男生的名字——卜凡。

        这个名字倒是很好,也很适合他,大气,简洁,却让人过目不忘。

        “小岳啊,你过来,”老教师课后把岳明辉叫到办公室,“来,这个是我一侄子,基础不太好,你帮我看一下他,高二了时间紧,我得顾全班的进度,卜凡怕是跟不上,就麻烦你费点儿心,帮帮他。”

        “岳老师……”高个子男生有点局促地站在办公桌前,驼着背,看着有点可怜。岳明辉这次没憋在心里,直接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卜凡的后背,带着笑意说:“别紧张,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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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振洋回家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门口堆的两个大箱子,换了拖鞋就啪嗒啪嗒地冲着沙发走去,果不其然岳明辉像个残疾人一样瘫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岳明辉!”李振洋揪着岳明辉的脖子就喊,“你给我把行李收拾好喽,别以为去了趟资本主义国家回来你就从王八变海龟了啊,一天天的……”

        岳明辉只是笑着听他唠叨,时不时地点头称是,卜凡站在一旁看,一接收到岳明辉的目光,连忙把箱子搬到刚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要打开帮他整理的时候,犹豫地停住了手。

        “岳老师……”卜凡走到客厅,李振洋已经放弃对岳明辉的敲打,自己捏着个香蕉钥匙扣瘫在沙发的另一端。

        “诶凡子,你以后还是叫我岳哥吧,要不然老岳也行,还叫老师听着怪别扭的。”岳明辉挠挠头说。

        “岳、岳哥……”卜凡试探着叫了一声,看岳明辉露出很受用的表情,这才放心地又叫了一声,“岳哥,你行李我不方便给你瞎动,就放屋里了。”

        “其实也没啥不方便的,你要是没事儿,顺带手儿帮我折腾出来吧。俩密码都是0000。”岳明辉丝毫没有在意,凑到李振洋面前伸长了手去抢那个惨遭蹂躏的小香蕉。

        卜凡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两个哥哥,反身走回了岳明辉的房间,跪在两个行李箱前深吸了几口气。

        他将冒汗的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几乎是带着虔诚意味地拨动密码锁,箱子咔哒打开的时候他的手也跟着一抖。

        岳明辉行李箱里的东西放得乱七八糟,鞋跟衣服胡乱塞在一起,一点也不像那个人前像模像样的海归硕士的做派。就像谁也想不到一个高中助教有着狂野的花臂,在家里头发总是乱成鸡窝,还老是抢比自己小两岁的邻家弟弟衣服穿。

        还跟三年前一样,没变。卜凡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混乱的行李,突然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一松,好像是有些庆幸而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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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明辉自从接下了卜凡这个任务之后就一直密切关注他的学习情况,他发现卜凡的英语和数学是弱势,语文和文综倒是不错,只是字写得太丑了——不过他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字丑。

        卜凡也发觉岳明辉最近对自己的情况很关注,而且不仅是学习上的关注,甚至每天放学之后还要跟自己强行顺路回家补课。

        “诶凡子你平时不打篮球吗?”

        “不喜欢打。”

        “那你这大高个可真是可惜了,我要是也长你这么高多好……”

        “……”

        卜凡有点无奈。岳明辉唠唠叨叨说了一路,眼瞅着到家了,兴许是走得有点热,又或是一时忘形,把袖子撸了起来,卜凡不经意一瞥,正看到他那截花臂。

        那是北京的夕阳开始下沉的时候,橘色的阳光有些昏沉的笼罩在岳明辉身上,他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大学时在校队的光荣事迹,还扬起胳膊做投篮的动作,仿佛回到了跟身边的大个子同样的年纪。

        “诶呦,不小心叫你给看见了。”岳明辉注意到卜凡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终于回过神来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谁年轻时候还没个叛逆的小心思了,我主要是怕教坏你们小孩儿。”

        “不过凡子你嘛,咱也不是啥外人儿,算了,你看见就看见了,别瞎学就行,啊。”岳明辉把放在自己后脑勺的手勾在卜凡脖子上,想做一个亲昵的搂抱,奈何身高摆在那里,做起来既费力又有些不伦不类的。

        橘色的阳光昏昏沉沉。

        卜凡那天补课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岳明辉有点无奈地提前下了课,告诉他调整状态好好休息休息就回自己家了。

        那天晚上卜凡梦见了一条花臂,拢在他脖子上,眼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白皙的脖子,没戴装饰的耳洞,瘦削的下颌线,微微上翘的嘴唇,布满薄汗的皮肤。

        醒来时是凌晨两点半,天还大黑,周围静悄悄,可是卜凡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旁不停地低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他满头是汗。

        岳老师,岳老师,岳老师……岳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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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吃啥啊小洋?”岳明辉回房间看了一眼被卜凡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行李,表示了满意和赞许,然后靠在门框上问。

        “卜凡做!”

        “诶呦对了,我们凡子还会做饭呢,我都差点忘了。今天做啥好吃的啊?”

        1米92的青年蹭了蹭鼻子,有点腼腆但又带着自豪地笑着说:“今天早上去市场买了虾,还有八爪鱼,我青岛人嘛,做海鲜最拿手了。”

        岳明辉在客厅老是一阵一阵地挨李振洋怼,跟他叨逼得嘴皮子发疼,于是溜溜达达到了厨房美其名曰帮厨,实则是去捣乱的。

        那八爪鱼生命力倒也顽强,早上买回来的到了晚上还死心不改地挣扎,岳明辉拿手指戳戳弄弄的,被吸盘一吸手指发麻,还觉得挺稀奇,直到卜凡叹了口气,一手把食材抓出来处理下锅。

        厨房地方不大,两个高个子的大老爷们儿一动就得挤着,卜凡又把岳明辉拦在了厨房门外。

        岳明辉靠着门框看着卜凡熟练地切菜切肉开火翻炒,忽然发觉眼前这个青年已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长大,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愣了吧唧的青涩少年。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也是又老了三岁,在大众的眼里算是半只脚踏进中年了。

        可谁没有年轻过呢,他尤其是。与性格有关吧,好像他的青春期持续得很长——也不是说他长久以来多么幼稚,而是他的心里总是住着一个少年,以前那个少年是十七八岁的他自己,后来变成了另一个人。

        岳明辉二十二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孩儿,十八岁,一米九。他温柔却又蛮不讲理地将自己堪称庞大的身躯塞进了岳明辉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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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卜凡是他的学生,但是大概算是特殊的一个。岳明辉不是当老师的料,他做不到对每个学生都一视同仁,付出同等的感情。他的喜好太过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有指向性的。

        卜凡是特殊的。从他成为他的任务那一刻开始就是特殊的。可是岳明辉在心里又把这个时间点提前了,可能从他看到卜凡的第一眼,那个从后排投过来的目光就成了一个浅浅的烙痕。

        卜凡父母在山东忙生意,他自己一个男孩子在北京生活,活生生给锻炼出来了强大的生活能力,做饭洗衣收拾屋子都是自己来,倒是比岳明辉这个从小没咋干过活的北京小少爷会得还多。

        第一次留在卜凡家里吃饭,卜凡在厨房里鼓捣,岳明辉还担心自己再吃出毛病来,没想到饭菜端上来,冒着香气,色泽诱人,倒是给他吃得肚子发撑。

        客厅里电视开着,背景乐只走了不到五米传进了餐厅,在卜凡的耳中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飘飘渺渺,只有岳明辉捏着筷子的白皙的手指,隐隐透出粉色,他不经意露出的虎牙,习惯性舔唇的舌尖,和对菜品及卜凡厨艺的赞扬——他的赞扬是不清不楚的鼻音和叹息——像个小钩子一样不轻不重的在他心里一钩。

        大高个儿男孩儿脑袋晕乎乎,眼睛飘在对面助教老师的手和脸之间来回扫视。

        “真好吃!凡子你可以啊!”岳明辉满足地摸着肚子,“等我歇会儿去洗碗,你去写作业,听见了吗?”

        “知道了……”卜凡心不在焉,做贼心虚似的逃进了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摊开书本却半天也看不进去。他发狠敲了敲自己的头,才将那个吃得欢实的人从脑海中暂时赶走,开始做题。

        做着做着题,又有一双泛着桃花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出现,两边的双眼皮不一样宽度,睫毛浓密,像是某种不受欢迎的鸟类的羽毛。

        卜凡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涂涂画画,笔下从公式变到毫无意义的图形,又逐渐显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纸上不知所谓地笑着,露出两颗可恶的虎牙。

        他像是从一堆写得歪七扭八的数学公式中钻出头来,得意洋洋地晃着头上的小揪揪——

        对了,小揪揪。

        卜凡又横生出一股闷气,这个年长他四岁的男人,到他家来给他补课的时候怎么老是喜欢在头顶扎个小揪揪,嫌热就不能像他似的剃掉,或是把头发剪短点儿吗?一晃一晃的,让人心里痒痒的,总是想去摸一摸,揪一揪,可是又不敢。

        正跟自己生着气,草稿本突然被一只泛着粉红又骨节分明的手拿走,卜凡浑身一僵,偷偷抬起头看他。

        岳明辉仔细地端详着卜凡笔下的自己。

        随手的涂鸦并不算非常细致,边缘潦草但是形神俱在,甚至更生出些随性自然来。

        他惊讶于卜凡在绘画方面的才华,也心悸于这张草图中对自己神情的精准把握,似乎画者已经把他的形神都印在了脑中,又注入了感情,才作出这样的一幅画。

        卜凡惴惴地捏着手里的笔,不时飞快地朝他的脸瞄一眼。

        “画得不错啊,给我画得挺帅。”岳明辉开口时仍是那种京城公子的腔调,“这张画儿我收藏啦。”

        他笑嘻嘻地从草稿本上撕下那一页,又把本子放回卜凡面前,嘱咐卜凡好好写作业,一会儿他回来检查,然后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客厅。

        卜凡看他出去,松了一口气,心里想,拿去就拿去呗,我又不是画不出来了。

        客厅里岳明辉背对着卜凡卧室门站着,低头看手里那张撕下来的画,看了许久,抿着嘴笑了,然后珍而重之地整齐折好,放进上衣的口袋里,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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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明辉晚饭吃海鲜吃了个爽快,又啃了两片儿西瓜,心满意足地回自己屋里视察卜凡给他收拾得怎么样。

        别看卜凡192的大个子,看着粗粗剌剌的,干活倒是很利索,东西放得有条不紊,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置的东西都整齐码在书桌上等岳明辉自己收拾。

        岳明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双城记》,这是他大学时就很喜欢的一本书,跟着他从国内到国外,然后又回到国内。他轻轻翻动已经略有磨损的书页,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停住,书里夹着那张三年前他从卜凡的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画儿。

        画里二十二岁的岳明辉笑得得得嗖嗖,仿佛还能看见头上那个小揪揪来回晃动。

        岳明辉想起的却是那个刚刚出现细微蝉鸣的暮春初夏,窗外的夕阳漫进窗沿,投射在男孩儿的侧脸,男孩儿故作镇定地捏紧了笔,清澈的眼睛偷偷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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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热,送走了高三的考生,高二的学生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进入到了高三的氛围,学习越发紧张起来。

        卜凡的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数学还是薄弱,但也勉勉强强追上了平均线,这让岳明辉很是兴奋又自豪,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偷偷地把卜凡叫出来塞给他了一张游戏碟,但是再三嘱咐他不要老玩儿游戏。

        回到办公室,岳明辉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以为又是女学生给他的小情书——这就使他很是头疼,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们都这么奔放,高中就敢给助教塞情书。

        岳明辉坐下,拿起那个信封,掂起来还有些重量,他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又倏地把信封捏紧,浑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边卜凡揣着岳明辉给他的游戏碟,喜滋滋地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直傻乐,旁边的男生问他月考考好了有这么高兴吗,卜凡还是抿着嘴笑,没开口解释。

        突然有个女生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立难安的样子,然后她的脸上带着慌张和一丝令人感到不安的兴奋,跑到了她所属的那个女生小团体圈子里,神神秘秘地半捂着嘴跟其他人嘀嘀咕咕。

        小圈子爆发出一声惊叹。

        卜凡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详的预感,看着那几个女生脸上几近扭曲的笑容,感到一阵阵的反胃,他突然想,岳明辉怎么样了。

        岳明辉的脸刚刚浮现在卜凡的脑海里,上课铃响了,那几个女生也各自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只好又努力地把那个人从脑海里赶出去。接下来的几节课间,女生之间仿佛流行起了什么东西,一点点蔓延到了男生中间,到整个班,甚至出了本班,到了隔壁。

        当蔓延到卜凡那里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不祥预感是由何而来。

        “你知道吗,那个岳老师是个同性恋!他喜欢男的!恶心死了!”

        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卜凡耳畔,他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岳明辉那双带笑的眼睛,第一个反应不是感到震惊,而是愤怒,他一拳挥到面前那张带着讥嘲笑容的脸上。

        卜凡和几个男生站在年级部办公室里,最初传出消息的那几个女生站在办公室外偷偷张望。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一唱一和地教训他们,最后看在班主任是个老教师的面子上,没有记过,只是批评教育了一番就放他们回去了。

        卜凡低着头往外走的时候听见身后几个领导的交谈,似乎提到了岳明辉的名字。

        岳明辉辞职了。

        当天下午放学的时间,卜凡照旧去办公室找他一起回家,却只看到了一张空的桌子,岳明辉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卜凡的生活里过,这么突然的消失了。

        卜凡在那张办公桌前站了很久,直到夕阳沉下,夜色渐浓,保安巡逻锁门的时候发现了他,然后他被赶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卜凡习惯性地将里侧的道路让出来,仿佛身旁还有那个人,一直无言地走回了家。

        后来卜凡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女生的确是偷偷去递情书的,然而她看到了岳明辉的桌子上那封信,好奇心作祟地拆开来看,发现里面是岳明辉和另一个男人亲密的照片和那个男人写给岳明辉要求复合的纸条。

        卜凡恨透了人们可怕的猎奇心理和对与自己不同的人群的排斥。

        班里甚至传起了卜凡和岳明辉的闲话,他们用戏谑的目光看他,用轻佻的语言说他。

        “……怪不得他俩走得那么近——”

        有那么一瞬间卜凡是恨岳明辉的,但却不是因为他“连累”了自己,而是因为他的不告而辞。他甚至顾不上在意那些目光和言语,只是沉浸在岳明辉离开的空落里,越发沉默。

        最终他选择接受现实,并且不顾家人反对转去学了艺术,没日没夜地练习,通过了艺考,进了北服。

        他在一次学院组织的时装秀上认识了李振洋,当时卜凡大一,李振洋大三,算是专业内比较有名的学长,合作过很多知名的设计师,还走过蓝血。

        俩人都是山东的,从小随父母到北京,经历相似,脾气也投合,后来熟了起来,卜凡知道了李振洋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哥哥,叫岳明辉。

        当时卜凡就觉得,可能他和岳明辉的缘分还没有断。心里有一块蒙尘的角落开始叫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它念咒一般地重复着:“岳老师……岳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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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刚回国还不太适应,岳明辉晚上经常睡着睡着突然醒了,然后就坐在床上看书。他最近看《人类简史》看得入迷,前半段看了两遍。李振洋很不理解他看这种书是怎么看得进去的,为了装得自己好像也很有文化还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两分钟后放弃了。

        卜凡也看不大懂,但是他坚持得时间比较长,岳明辉看了几天他也看了几天,糊里糊涂地瞎看,似懂非懂。

        “只要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自然。”

        卜凡看到这句话,他觉得他喜欢上岳明辉这件事就是自然。

        岳明辉是什么呢?他这个名字取得很好,他就像是暗夜里月亮撒下的光辉,柔和又疏离,他的温柔让你以为他离你很近,但是下一秒又发现你伸手根本抓不住他。

        他是火山下翻涌的岩浆,他也是大海深藏的巨浪,他是隐藏在阳光下的神秘。

        他是天生能吸引人的塞壬,而卜凡是心甘情愿走进大海的痴人。

        岳明辉也在思考,卜凡是什么?

        卜凡是他五彩斑斓的人生画纸上的一抹白,是他少年时没能遇到的那个少年。

        卜凡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样子干净明亮,眉毛不自觉地稍稍扬起,眼睛弯成月亮,嘴唇之间露出一点点牙龈,有一种会让人忽略他的身高的甜。

        他想不出来太多,但是觉得卜凡对他的吸引力也是天生的,只是他没走进海里,他在踩进水里的一瞬间惊醒了,然后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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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明辉又一次在半夜醒来,看了看时间,四点,躺回去还是睡不着,况且没多久就到早上了,干脆穿上衣服出了卧室。

        客厅里没开灯,岳明辉以为没有人,也没开灯,直接往沙发上一坐,差点叫出声来。

        沙发上躺着个人,岳明辉这一坐直接坐在他腿上,岳明辉吓得顺着沙发往下滑,却被沙发上的人一把抓住,拉回沙发上。

        岳明辉的手机收到什么消息突然亮起光来,借着微弱的光照,岳明辉看见了卜凡的脸。

        显然是没有睡醒,睡眼还有些惺忪,脸侧还有一道压出来的印子,但是眼神清醒了,手上的劲儿很大,直接把岳明辉拖到了他身上。

        岳明辉的呼吸扑在卜凡胸口的位置,卜凡一低头就能看见岳明辉头顶的头发,可能是睡觉前忘了拆掉小揪揪,现在虽然是散下来的,却乱糟糟地翘着,像兔子的耳朵。

        岳明辉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像个未脱襁褓的婴儿一样被以前的学生抱在身上,又挣不开,只好抬头企图用眼神震慑卜凡。

        进入视野的是卜凡深邃的黑色瞳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似乎在昭示着主人的危险。

        “岳明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卜凡?你个小崽子怎么叫我呢?”

        “岳明辉。”

        卜凡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似乎是在唇齿间研磨一种咒语,卜凡盯着他,保持着尾音发出时嘴唇的动作,突然从右眼滑出一粒透明的珠子。

        之所以说是透明珠子,是因为它着实不像眼泪,它仿佛是不带任何感情地从眼睛里掉出来,但是当它砸在岳明辉的手上,甚至有着千吨之重,砸得手背生疼。

        岳明辉手足无措地看着卜凡无声地流泪,在这个过程中卜凡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岳明辉。

        “我以为你不是真的。我以为你和三年前一样,只是我做的梦。”卜凡缓缓地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要穿透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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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怎么说岳明辉是个厉害的,人生地不熟,仓仓促促地来了英国,倒也能混得如鱼得水。他生得好,身材样貌在一群群英国小伙中间也都是一顶一的,他又聪明,成绩拔尖,很受同学们的追捧。

        在为数不少的追求者中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男性,他们喜欢称呼岳明辉的英文名“PINKRAY”,这个名字既奇异又和谐地适合他——Sweet But Hot。

        那段时间里岳明辉从来不缺少人气,不缺少赞美,即使他大方地公布自己的性取向,也还是被男男女女追捧着,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对此做出什么特殊的反应,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他老是想起北京的黄昏,想起那个高出自己大半头的少年,想起夹在书里的草图,想起少年直率透亮的眼睛。

"I long for something that’s safe and warm.

But all I have is all that is gone.

I’m as helpless and as hopeless as a feather on the Clyde.

Well the sun sets late in Glasgow.

And the daylight and the city part.

And I think of you in Glasgow.

Cause you’re all that’s safe, you’re all that’s warm in my restless heart."

        他听着歌,随手在草稿本上写下歌词,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卜凡伏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在草稿本上涂画,直挺的鼻梁像一支笔直插进他的心里,墨水融进血液里。

        毕业后导师挽留他,岳明辉犹豫再三,留下来帮助导师完成进行到一半的项目,可是一年后他还是决定回国,带着不抱希望的侥幸和遗憾。

        当岳明辉在机场看到穿着背心露出成人体格的卜凡,莫名地有些恍惚,因为在他无数次的梦里,卜凡高出他半个头,但仍是个少年的身体,纤瘦单薄,而如今竟已经是结实可靠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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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明辉嗓子一瞬间喑哑,面对卜凡这么直接的提起当年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其实遇到那种事情,他的离开无可非议,是最理智最合适的做法,但是对于卜凡来说,这是背叛,是欺瞒,是无耻地将所有烂摊子丢给一个高二的男孩子。

        岳明辉在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也曾被噩梦缠身,满头大汗醒来时只能记住梦里卜凡失望憎恶的眼神,他眼眶发酸,心里发疼,有一段时间只能吃安眠药来强迫自己入睡。

        “对不起。”岳明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非常费力地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

        卜凡摇摇头,并没有露出岳明辉噩梦中的那种神情,而是表情渐渐柔和起来,眼泪也止住了,他的眼睛映着岳明辉懊悔的脸,还是少年时那般清亮。

        “我只是很想你,很想见你,想抱你,想看你吃我做的饭,想和你在一起。我现在很开心,因为除了最后一条,这些都实现了。”

        岳明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把头埋在卜凡的胸前,狠狠地憋了一下,但是这几年的寂寞不断地翻涌上来,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有些哽咽地说:“我也……很想你。”
         

        卜凡的亲吻是温柔的,却让人无法挣脱的,富有占有性和侵略性,像是柔韧的渔网,将岳明辉完全包裹其中,在海波当中浮浮沉沉。

        他的右手牢牢捆住岳明辉的腰,左手抚摸着岳明辉的右耳。这只耳朵饱受苦难,岳明辉大学打球时忘记摘掉耳钉,结果耳垂撕裂,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岳明辉的耳朵薄,被揉搓得泛红,然后红色又蔓延到脖颈,他有些难耐地扭了扭头,试图把耳朵从卜凡的手里解救出来,没有成功。

        呼吸的主动权也被卜凡攫获,岳明辉渐渐缺氧,脑袋晕了起来,眼角泛起了水泽。

        突然李振洋的房门打开了,睡得略浮肿的李振洋一脸愤懑,冲着沙发上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吼:“要搞回自己房间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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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这个城市总是苏醒得很早,天才刚刚亮就已经随处可见早点摊,岳明辉和卜凡在楼下的煎饼铺子买了两个鸡蛋里脊煎饼,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吃。

        岳明辉是觉得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秃噜出去一句“我也想你”,还被个小毛崽子亲得七荤八素差点晚节不保,一想起来老脸就怪烧得慌,不太敢扭头看卜凡。

        卜凡也少有地有点害臊,但更多的是狂喜,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感到高兴呢?

        而且,岳明辉的嘴唇,真的很软,很甜。

        “现在我的一切想要都变成了现实,”卜凡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伸着脖子探到岳明辉越压越低的脸前,认真地说,“包括最后一条。”

        “对不对?”

        岳明辉没吭声,卜凡本来兴奋的情绪开始一点点冷却,心沉沉的往下坠,笑意僵在眼里,好像有点不可置信。

        “卜凡,”岳明辉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却又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你也不是我的学生了。”

        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卜凡的心也随着岳明辉的声音飘飘摇摇——

        “我以前总是顾虑咱俩的身份,可是现在咱们没有关系了,我啊,可不想被扣上一顶学术腐败的帽子,但是没事儿,现在咱俩其实是可以在一起了。”

        ——找到了依靠,停住了,随即生机勃发地跳动。树叶热烈鼓掌。

        岳明辉抬头看他,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嘴巴抿成一条线。

        卜凡皱了皱鼻子,恶狠狠地说:“废话真多!”随即“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岳明辉的嘴唇。

        你这个人,老是戏弄我,心都是坏的。

        我的心啊,还不是叫你给弄坏的。

        我怎么弄?

        你在我心里生活了三年,一刻都不老实。

        岳老师,论土味情话,学生甘拜下风。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李老师教得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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